从中心人物及文学主题方向重新讨论晚清和“五四”的不同,我们看到,鲁迅关心的重点不只是“官”,也不只是“民”(把“人民”作为中心是 50 年代以后的事情),要点就是“人”。“人的文学”和晚清“官场文学”也有逻辑关系。如果李伯元讲得有理,无官不贪,甚至买官是一种“刚需”,那是不是说官员之贪,背后也有人性或国民性理由?如果老残说得有理,贪官不好,清官亦坏,那即使把所有的官都撤了,换一批民众百姓上去,但也还会有贪腐、专制?
鲁迅关于“立人”的想法,是在留学时期接受欧洲人文主义还有日本明治维新影响而逐渐形成。鲁迅和晚清作家们一样觉得中国病了。但他已不认为只是官场病了,只是政治危机导致民族危机。按照钱理群的概括,“民族危机在于文化危机,文化危机在于‘人心’的危机,民族‘精神’的危机:……亡国先亡人,亡人先亡心,救国必先救人,救人必先救心,‘第一要着’在‘改变’人与民族的‘精神’。”
鲁迅在辛亥革命前后冷眼旁观,对于新官旧政现象深感失望,“革命以前,我是做奴隶,革命以后不多久,就受了奴隶的骗,变成他们的奴隶了。”眼看官场换了新人,社会并没有进步,导致鲁迅与他的同时代作家同样批判社会,却不再(或很少)将官员作为主要的文学人物,也不再把暴露官场黑暗作为唤醒民众的主要方式,而是正视他们觉得是更复杂的问题:到底是贪腐专制官场导致了百姓愚昧奴性,还是百姓愚昧奴性造就了官场的贪腐专制?
于是,鲁迅以及以他为方向为旗帜的“五四”新文学,仍然像《老残游记》那样以文侠姿态批判社会现实,还是像梁启超这样感时忧国、启蒙救亡,但是他们关心的焦点已不再只是中国的官场,而是中国的人,具体说就是人的文学,就是解剖国民性。
当时,人们都觉得“五四”是对晚清的超越,50 年代再从“人的文学”发展到“人民文学”又好像是对“五四”的超越。可是今天再想,第一,中国的问题,关键到底是在官场,还是在民众,还是在“人”呢?第二,文学是否一定要(或者说有没有可能)解答中国的问题?“五四”百年,我们必须肯定鲁迅他们的突破意义。但是,鲁迅那一代又是否过于乐观了呢?晚清文学处理的“官本位”问题在中国果然已经不再重要了吗?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